闲谈名人雅士笔下的千年碧纱橱

我国宋代的女词人李清照在一首著名的《醉花荫》中咏道：“佳节又重阳，玉枕纱橱，半夜凉初透。 ”词文中的纱橱究竟是什么物件？它是家具还是屋子？我们今天有没有可能重现李清照所睡卧的纱橱呢？ 公元前11世纪的周朝时期，华夏先民们不仅已经知道了使用帏帐（幛）来屏蔽隐私和隔绝蚊虫，王室贵族还进而制订了使用帷幄的典章礼制，这一典制沿承了数千载（图1），日本等周边国家也为之效仿。唐宋时期，由于经济、文化和艺术的空前繁荣，家具的品种与工艺发展很快，民间又出现了纱橱，它比帏帐更加美观、实用，很快就风靡了整个上层社会，经久不衰，为历代的文人雅士所喜爱、吟咏。 宋代另一位词人周邦彦也在 《浣溪沙》一词中形容纱橱的四面通透，连床上竹席之纹都隔纱可见：“薄薄纱橱望似空，簟纹如水浸芙蓉。 ”因为纱橱上糊的轻纱多为绿、蓝冷色调，故而又名“碧纱橱”，唐代诗人王建的《赠王处士》一诗有云：“松树当轩雪满池，青山掩幛碧纱橱。 ” 因为古代纱橱的实物今已无存，仅见于文字记载，有些学者认为它是房屋建筑里隔出的小单间、落地罩之类，但持反对意见的也有。例如，文史学家启功先生在为《红楼梦》第三回中的“碧纱橱”作注时称：“碧纱橱——帏幛一类的东西。用木头做成架子；顶和四周蒙上碧纱，可以折叠。夏天张开摆在室内或园中，坐卧在里面，可避蚁蝇。 ” 笔者在查阅崇祯刻本《金瓶梅》时，注意到了一幅描绘新婚夫妇卧室陈设的插图 （图2），其室内的家具并不很多，也没有高柜、大箱，但见一物占据了较大的空间，过去有的学术书籍称之为“床屋”。笔者看到它设有腿足、地平、顶盖（承尘）和由画绢隔扇围成的壁、门，完全具备了橱的造型特征，不禁心中一动，而当看到另一幅插图时，思维豁然开朗，这不正是“众里寻它千百度”的碧纱橱吗？只见它的隔扇以木条为棂，内糊轻纱，而其橱体安置在敞轩高台之上，夏季更加透风凉爽，活脱就是元末明初杂剧作家谷子敬在散曲《豪侠》中所言之“摇纨扇玉体相捱，有翡翠轩碧纱橱避暑楼台”的写照。可巧的是，在《金瓶梅》书中也有一座翡翠轩，或许当时的画师在创作插图时，把它们联系起来进行构思了。 碧纱橱和帏帐（图3）有相似之处，它的特殊功能还促成了一段传奇姻缘。据晚明抱瓮老人编纂的话本《今古奇观》第七十八卷“两纳聘方成秦与晋”中讲述：南宋高宗年间，姿才盖世的千金小姐随瑶姿以考诗来选择夫婿，而自恃有才的新科状元何嗣薪必欲亲睹芳容。为了玉成此事而又不逾越礼制，官居同平章事的赵公想出一个妙策，临时排设下一个碧纱橱于后堂之西，橱门对着内厢隔门，随瑶姿从内厢出来坐在橱中的灯下，从外面看去，宛若月宫仙子一般，更具朦胧之美。坐在后堂东边的何嗣薪隔纱遥望美色，大喜过望，作诗咏《纱橱美人》云：“碧纱争似绛帏笼，花影宜分烛影红；此日云英相见后，裴航愿得托瑶宫。 ”他的才学和儒雅赢得了美人的芳心，二人终成美眷。 崇祯刻本《金瓶梅》插图中的纱橱为四门式，明代的柜橱也常有类似的造型。其四壁的隔扇宽度各有不同：左右侧壁的隔扇最宽，各为两扇；橱门的隔扇略窄，为四扇；橱背的隔扇最窄，目测约为六扇。这应该与其在拆卸、拼装时易于辨认有关。纱橱与帏帐的主要区别在于它有门，可以开合闩锁，如果糊的是厚实的画绢，则私密性更佳。其内多安放设有帐架、围栏的一字床，这种床榻可以居中摆放，两面都可以自由上下，使用方法与西式的床相似，颇为人性化，夫妇二人在夜间解手时都不会干扰到对方。 明朝皇室虽然在永乐时期就从南京迁都到了北京，但一直保留了南方人的许多生活习俗，宫廷内院里的卧具除了有拔步床、架子床以外，也有纱橱和一字床。据崇祯朝翰林院检讨杨士聪在《玉堂荟记》里记载：“袁妃近作一紫檀纱厨 （古文通‘橱’），费七百金，其管事内奏曰：‘奴婢为娘娘节省三百金，如万岁临问，宜云千金，不可言少，恐照样再作，便作不来。 ’后上（崇祯帝）见之，果问，妃对言千金，上细视良久曰：‘果值千金，前中宫（周皇后）以千金作一厨，尚不及此。’盖宫中费用，大略如此。 ” 杨士聪笔记里的纱橱应该是卧人用的。否则，按明朝时期紫檀木每斤500文（约合四五钱银子）的价格计算，一件装食物或书籍的透楞纱橱不可能值得到一千两银子，那样的话，节俭忧国的崇祯皇帝非气疯了不可，就是这样，他还审视了好久才说值一千两银子呢！元明时期，紫檀木的大料相对可得，有使用紫檀木来打造床榻甚至宫殿的历史记载。 明朝隆庆、万历年间，苏州一带的富豪开始风靡使用紫檀、黄花梨等硬木制作家具，逐渐影响到北方地区。周皇后是苏州人，她用体己钱命人打造一座紫檀纱橱是很自然的事，史载袁贵妃十分敬仰周皇后，二人相处很好，所以生活习尚也跟着学样儿。 由于屏蔽隐私和隔绝蚊虫的纱橱占地较大，在上层统治者偏好用炕和以密集陈设家具为尚的清代便逐渐不传了，留下的只是一种以“碧纱橱”命名的房屋隔断装修形式（图4），故此今天所见到的设有帐架、围栏的双人床榻大都年份比较早。明朝灭亡的时候，周皇后与袁贵妃先后香消玉殒，她们所钟爱的紫檀纱橱也在战乱之中不知去向，只留下了美丽哀婉的故事让世人遐想和沉思。